《Lapis Lazuli》02 詩卷
山姥切從三日月接下酒,圈於手指的小小酒杯一口便喝光。逐漸習慣的苦灼滑過喉嚨,滴落腹胃凝聚化成火焰。但他已經有足夠的光,山姥切沒頭沒腦地想,懸佇夜裡的玻璃燈拖著搖擺燭影,脫掉斗蓬的眼界變得光亮。少年屏住心神靜止不動,握緊毛筆在紙卷上小心遊移。
三日月誦唸的聲音娓娓傳來,他飛快振筆落墨,還是追不上對方的速度,完成的字跡斜歪難看。
放下的白瓷酒杯與另一杯輕輕觸碰,像親近貼密的滿盈白月。三日月繞到他的身邊,山姥切不知道毛筆如何轉入三日月指間,直正端整的東國文字躍現飛揚,他目不轉睛盯住紙上優雅起舞的手,但沒能讀見什麼竅門。
國廣喜歡這首詩嗎?醇潤笑意拂掠耳畔,一字一語彷彿深浸方才果酒的甘香。
嗯。第一次聽三日月讀過便莫名喜歡,所以練字時選了這首,山姥切低頭細看三日月跟自己的筆跡,明明是同一首詩卻難以重合。他懊惱地抿唇思索,如果換上尖細的羽毛筆,再換成花捲延綿的西邊文字,他應該能寫得更好……然而三日月絕不會答應的。
我真高興。意外的話語柔柔滲流,猶如融為甘滴的燭光,他側頭,三日月離他非常近,只要略微挪前額髪就會疊碰。原來國廣與我心思相通。
嗯?寬暖的手搭上腰間,以前三日月會拍拍他要他坐直,於是山姥切習慣地挺直背脊。
嘴唇貼著嘴唇便不是習慣了。
他陷入一片茫然不解的柔軟難以動彈,三日月的眼睫毛在他眼前停凝,輕吮染過果酒的生澀薄唇,稍離一下又再貼附吻上,這次使力微咬迫他張口。安靜的封密世界倏然綻裂,矮桌被悶聲推開,布料窸窣廝磨,火焰在懷裡蔓延燒開。
受燙似地山姥切掙開攀向領鈕的手,逃脫後滿頭昏暈又困惑不已。你在做什麼?
暖熱手掌撫摸他的臉龐,但感覺跟以前不一樣了,三日月低垂的月瞳亦泛溢不曾見過的光。
哎。男人瞇起眼睛,山姥切這才發現對方的深色外衣半褪,胸膛微伏猶如暗藏意圖。看來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了呢,國廣。
你知道那首詩的含意嗎?三日月淺笑。
山姥切拉緊衣領,一臉孤疑回答。就是晚上的篝火呀。
哈哈哈。他氣惱地盯住挪袖掩笑的男人,不知為何三日月越過紺衣的熱切凝視令他焦灼無措,早應消散的果酒餘息似乎升騰而起。
詩中的篝火代表相思之情,於每夜反覆燃燒,然而天明燒至殆盡後,便剩下鬱鬱苦悶。他聽到三日月悠悠解釋,隔著昏濛酒熱那些東國句語彷明難懂,山姥切仍在思考,三日月已經倚前,撫上他的手膚肉覆纏。
記得我在北國說過的話,國廣。他在山姥切的纖細頸上漫漫輕吻,留下的舔印比酒意跡色更為紅豔。我沒有把你看作小孩──現在,沒有。
惡魔。山姥切低聲喃道,迅速執起身側的刀往背後推刺,然後抓起厚毛斗蓬踏入晚夜庭園。三日月按著被劍鞘擊中的腹部,望見白色人影一腳踏上落花木橋,飛揚的斗蓬偶爾露出尚未長成的臉容。不要離開綠洲哦。三日月朝少年提醒笑說,方才的戲弄佔欲全然消去抹盡,只剩餘月光一般的溫柔無害。
他的小主人彷彿越走越遠了,但永遠都在自己掌控之內。三日月為自己倒了酒,長袖覆上已乾的詩字。看哪。他輕嘆著將紙卷鋪開眼前。山姥切的字跡幼拙歪扭,卻讓人心生愛憐,三日月微笑,更何況寫下的是篝火之詩。仔細摺好收入衣袖,果酒的醇香隨滿心歡悅恣意綻放,他裝作沒發現自己的紙卷被誰人偷偷取走。
花想.2016120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