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terview with A. 02
請談談獨立的事。
嘩,第一題就單刀直入了。美.國先生打著哈哈,整個人往後躺仰(身旁的英.國先生盯了他一眼)。在塵埃閃揚的一秒間,他變成你記憶裡昏黄搖椅上的祖父,那張年輕的臉顯得放鬆自在,沒有浮躁,亦沒有慌張,一切都很自然,包括那雙已在年輕臉龐上爍動二百年的眼睛。嗯,我得好好想一下,卻又不能確定自己能記得什麼。但這絕不是我的記憶力有問題哦,而是人類的記憶太過短暫了。你們只記得一生發生過的事情──最多三代,而且往往只有某幾件事得以流傳下來。
我們也一樣。嗯,或是被迫像你們那樣,跟隨著你們的記憶和想法轉變、扭曲、逐漸忘掉切身體驗過的喜怒哀樂和冷漠,哪怕我們曾確實經歷過,在混著雨和血的泥濘走過,聞過火槍和大炮的煙硝味。他說,笑容慢慢淡成莞爾,手指在胸前交叠一起。
我們都不自由,英.國先生在旁邊補上,由人類的思想創造,亦受人類的思想所束縛。
美.國先生點頭,光在他的金絲眼鏡繞過半圈。從第一個村莊建成,第一個嬰孩誕生開始,我們就擔當土地的守護者,你們的歷史傳承者。但那些開拓者的希望、內戰母親的悲痛、被賣來的奴隸所遭受的壓迫,是無法於現在這個時空重新呈現的。記錄可以復述,感情和記憶卻不能。最好的結果是一代傳一代,慢慢螁色變成空氣一般透明,最後僅留下紀錄上的一個名字和數字。他的指頭擦過辦公桌邊緣,那想必是非常古舊的木桌。或是什麼都沒法留下,完全消失。
美.國先生,您依然未回答我的提問。
噢,我是沒有說那些砰砰砰的細節,畢竟一時間真的記不起什麼嘛哈哈。英.國先生警告似地輕拍對方的手,美.國先生終於坐直起來。其實你想要的答案隨處都有啊:走進課室和書店,打開電視,你聽到那些關於美.國立國的一言一語都來自我的心,是這個時代的我所說出來的故事。
不過。他的目光飄往英.國先生,像個闖禍孩子等待家長隨時爆炸。或許你該問亞瑟,他對那場戰爭的看法和發言權永遠比我大,你知道,歐.洲人最喜歡抓住過去不放。
喔,謝謝你的體貼,阿爾弗雷德。英.國先生語氣平淡,卻翻了個白眼,然後他轉向我,神情溫和,甚至有點慵懶。如果你今天走到英.國街上,問他們對於美.國有什麼看法,我相信各式各樣的答案都有,但不會聽到『那群忘恩負義的混蛋竟然獨立了』這種話。英.國人時下對美.利.堅立國的觀感,亦之於我現在對阿爾弗雷德獨立的觀感。
但是,阿爾弗雷德說的並非事實全部。頭部微挪一下,英.國先生的綠眼眸猶如透出金光。我們還是會對過去有感覺的。就像一般人翻開歷史書,看到某段特別殘酷的歷史會隱隱一痛那樣,當看到一幅描繪出某個場景的畫,或是一句曾在戰場或爭執聽過的話,以至只是在家裡扭個門把,記憶都能給你殺個措手不及。而這些碎片喚起了什麼,觸動了一個燈泡還是傷疤,這恐怕只有我和阿爾弗雷德能夠體會,唯有我們能夠理解。他靜默下來,他的話從空氣輕柔繞轉,印在在場者的記憶留聲機上,然後拿起綣著連綿霧息的茶杯。
20120704.花想